2021-10-26 23:18:00
每年夏天,我们都会期待支教志愿者为我们带来和孩子们之间可爱、美好的故事。这两年因为疫情,我们遗憾地和好几所学校的孩子已经两年未见了。而作为今年的独苗苗,2021年P2贵州蒋家坝小分队是幸运的,也是我们的幸运。
幸好,每年夏天的约定还在,和孩子们的联结还在继续。
我们邀请到贵州蒋家坝小分队的志愿者郝雪儿,来和大家分享她在蒋家坝小学的一天,从早上7点到晚上12点,带你沉浸式体验志愿者的一天。
(还有悄悄话噢~)
7点 / 苏醒之时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7点半 - 8点半 / 早餐与早自习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在蒋家坝小学的一天,从早饭一碗新鲜出炉的绿豆粉开始。从孩子到支教队员们人手一只钢碗,由厨房阿姨慷慨地夹上满满一筷子刚煮好的粉,再由自己佐上火腿肉丁和酱油调料。
厨房与食堂将一栋小屋分成两边,而食堂本身又被墙隔成两间,我和队友们坐在一起,而孩子们就在隔壁。有些小孩继续着早晨洗漱时的观察,站在连通两个房间的门口,边吃边看着队员们吃饭。
对于孩子们一大早起来就追跑打闹的活力,我和队友们都充满感慨:“这就是年轻人的体力吗?”“哪怕在他们这个年纪,我都没这么精力充沛。”另一个队友坦白说。
用餐结束,所有的碗被拿到小屋后侧涮洗,今天由四年级的同学们负责协助大人刷碗。他们蹲在地上一个开口大如澡盆的钢盆旁边,在泡沫和凉水中清洗着全校人的碗筷。
学生们各回各班,而我和队员们来到办公室,抓紧早自习开始前的那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根据课表的安排,有的人会成为当日劳模,一天六节课中包揽四节,外加早读与晚自习一头一尾两段时间;也有的人会相对悠闲,在忙完一节课后就可以做安静的美男子/女子独自芬芳。
见证多少次备课和头脑风暴的办公室
我作为一二年级的“名誉班主任”将从早读到晚自习全权负责孩子们一整天的安排,当然,部分课程如语文和数学将由我的队友主讲,我则充当助教。
一二年级其实是一个班级的总称,包括七名二年级生(4男3女)和一男一女两个一年级生共九个孩子。在开学第一天的升旗仪式上我数过,全校五个年级的孩子加起来仅有32人,比我读书期间任意时期中一个班级的人都少。
生源在流失,我曾听校长提及,以前还有六年级的。当地人口整体在减少,还有孩子跟着父母去城市里生活和读书。单单去年,整个县就关闭了三四十所村小学,我们所在的蒋家坝小学是为数不多至今仍有效投入运作中的村小学。
面对的学生数量少,并不意味着我和队友们作为老师就会轻松。我们到达的时候,是新学期开学之际,根据此前和校方商量的方式,这段时间的课程由包括我在内的十名支教队员们全权负责。当早读的上课铃敲响时,有任务在身的队员们无不惋惜着自由独处时光的完结。是时候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看看彼此,然后各自拿起课本、电脑和水壶,沿着通往二层的楼梯向各自的班级走去。
“早上好,孩子们!早读时间到,大家都拿出语文书。今天我们继续读《小蝌蚪找妈妈》…”
全校一至五年级的学生在观看《开学第一课》
10点 / 英语课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一二年级的语、数、英三门主科里,语文和数学都必须有一名助教专门辅导和照顾较小的两个孩子做一年级的功课。至于英语,因为所有孩子的程度都一样,因此只需一名队员即可,那个人就是我。
一二年级共用的教室
孩子们喜欢这种快速简单、有互动性的活动,但是一到重复性强的记忆类的任务就开始抵触。我布置了今天的作业:将零至十这些数字的单词抄二十遍,之后默写检查。我立刻收获了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二十遍太—— 多—— 了—— !”
“并不多,我现在就动笔的话晚自习前就能写完。”
“我不写!”
“不写可以,那晚自习时大家看《猫和老鼠》时你需要到楼道里站一会儿噢。”
“就写十遍!我只写十遍!”
“可以啊,只写十遍的话你得保证默写时全对,如果错一个的话就把所有词写三十遍。”
我从未如此擅长讨价还价。面临着可能需要抄词三十遍以及没有动画片看的结果,孩子们终于再没有任何异议,各自埋头到抄写的任务中。
即使布置了作业也不代表一定能收获宁静。有一个孩子因为铅笔太秃就不肯写字,有一个孩子写错了字但找不到橡皮于是索性干坐着不写了,甚至还有一个非得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才肯动笔。我辗转于各个小孩身边替他们“排忧解难”直到下课。
下课铃响了,但没有人离开座位。所有孩子都一副专注投入的样子,在纸上七扭八歪的写下字母。我提醒大家作业只要今天晚上前写完就可以,下课时间还是要休息和放松的。我边说边往外走,不等孩子们有所反应我就离开了教室,心无旁骛的向办公室走去。如果孩子们乐意“自愿”拖堂就随他们高兴吧,但我可是格外珍惜自己的十分钟休息。
一二年级让人欣慰的认真写作业的场面
12点- 下午2点 / 午饭及午休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中饭总是格外香的,大概也因为累了吃啥都香。简单的胡萝卜炒肉丝,椒盐小土豆和烧冬瓜,在米饭上盖到冒尖,再加一勺蒋家坝秘制番茄辣子,所有队员吃了都赞不绝口。
午饭后我和队友们结伴去校外几步路远的小卖部买零食,那里的物价仿佛还停留在十年前,门口总是晾着一地的玉米粒和未剥完的玉米棒子。校外的街道两侧都是住家,每户都是两层楼,一家紧挨着下一家。个别人家的大门是敞开的,我看到这些人家都有很宽敞的门厅,以及正对着入户门的墙面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对联,用黑墨书写着粗犷的字体。虽然在墙的正中间没有摆放香火或供奉的摆件,但满满一墙对称的红联让我隐约感觉这是某种祭祀或祈福用的传统设置。
好吃!
中午有将近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在办公室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横七竖八的趴着好几个我的队友,很快我也加入了打盹儿的阵营。脑袋往胳膊里那么一枕,瞬间梦回读书时期。我在半睡半醒之间放空大脑、放松神经。
我听到有小孩在门口召唤我,一听声音就是一二年级的学生。根据过往经验,他们会来找我无非是要我陪他们玩,要么就是又有谁哭了。我听见没睡觉的队友告诉他们午休时间不要来打扰老师,之后是关门声。我继续趴着不挪窝也不睁眼,因为我相信不管是什么事都可以等到我睡醒再说。
校外就是住家、田地和山。
下午5点 / 每日例会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一天中,除午休外,全体队员齐聚办公室的场合就是晚饭前的例行会议,大家会在全天课结束后汇报和反馈今天的教学进度和学生表现。我喜欢开会,因为自己作为一二年级的“名誉班主任”,我完全没在课堂上接触过其他的年级,我对其他孩子的课上表现抱有好奇。
我无不羡慕地听队友对四年级赞不绝口,几天的会听下来,四年级无疑是全校的“明星班级”。作为高低年级孩子的分水岭,他们既有高年级孩子的听话与能力,又有低年级孩子在课上的积极参与,还有长期在线的高情商,可谓是贴心又省心。
五年级的孩子让我的队友们喜忧参半。虽然孩子们更成熟、专注力高,但也普遍变得不太爱开口和课上积极参与,最后导致班上的活跃分子只会更活跃,而其他习惯性“潜水”的孩子只会愈发沉默。
三年级则容易与支教队员们走得太近、边界感过弱,这份熟悉导致课堂气氛过于活跃,课上话题会被带歪,场面有失控的危险。
至于我的一二年级,怎么说呢,终于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管小孩唤做“神兽”:他们在课上会手脚着地满地爬,有椅子不坐而是席地而坐,不想听讲就把脑袋塞到书包里,语文课因为听写写不出来就折断铅笔出气,体育课上因为没人一起玩就掉眼泪…我的汇报总是所有队员里最长最具体的,因为在一二年级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事件和神展开。
纵使一二年级混乱如台风过境,置身其中的我也能找到其中像“台风眼”般的一丝安宁和欣慰。总是闹脾气的孩子也是班上学得最快的,上课抗拒听讲的孩子会给我写着“老师我爱我”的小纸条,喜欢满地乱爬的孩子梦想要当士兵或成为宇航员,会跟我讨价还价单词抄几遍的孩子唱起歌来大方又悦耳…正是因为有这些让人会心一笑的细节,我相信一二年级有一天肯定也能蜕变成支教队员们赞不绝口的“宝藏”班级,只是我在这里的两周内是看不到了。
一二年级的孩子在班门口眺望
下午6点- 8点 / 饭后活动与晚自习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晚饭后,几个格外有人气的支教队员们被孩子们带到操场上陪他们追跑嬉戏,我和几个属于“不玩派”的队友留在办公室里放空。
“我说啊,”一位队友发问,“对孩子们来讲我们到底是什么角色呢?”
“感觉我们肩负很多身份。首先肯定是老师,但肯定不止限于老师,毕竟一群大学生两星期能教出什么名堂来?”
“那我们应该做孩子们的朋友吗?多花点时间陪他们玩、留下一些开心的回忆?”
“与其说是玩伴和朋友,我感觉自己更多像是家长代理人。这几天下来,除了课本知识、还要教生活习惯、心态调整和待人接物这些事,这些我印象里都是我家里人教我的。”
“也许我们的身份跟我们能带给孩子什么有关。所以说我们到底能给孩子带来什么呢?”
“具体知识恐怕说不上吧,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老师。再说了,两周时间能教会啥,昨天学过的第二天又忘了。”
“那…社会化?比如培养些好的习惯和学习能力?”
“有道理,像是不要打断别人发言,专时专用,还有做作业时认真专心避免低级错误这些?”
“姑且算是吧,但是怎么说呢,总觉得我自己有点不忍心往这个方向走。”
“怎么讲?”
“大概就是所谓’过来人’心态吧。我对自己小时候的很多心态和感受还印象比较清楚,比如我小学时就很想跟自己喜欢的老师做朋友。还有就是一玩起来就玩野了心,到了学习时间脑子根本回不来。当然也觉得各种规矩特别教条和毫无意义。总之就是还蛮能理解孩子们的,所以就会忍不住想让他们自由一点。”
“我懂你的意思,但肯定不能放任他们‘野蛮生长’啊。学习、成长和社会化必然离不开遏制一部分本性。”
“我明白,我明白。但一说到遏制本性就总感觉自己在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就那种总是在训人、会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的又凶恶又教条的班主任。我觉得这不应该是支教志愿者的角色定位。就没有在保留本性的情况下更快乐点的教育方式吗?”
“唉…肯定有啊,但我感觉自己做不到啊。我稍微给点阳光他们就灿烂过度,然后就变成满地乱爬、上课疯狂打岔。非得是像台风过境一样凶过一通之后这些孩子才配合,久而久之我就发现只有凶才是维持纪律与和平的最佳途径。”
“一方面希望他们开开心心的、和支教老师一起能有个good time,可另一方面不严厉一点就起不到教育和成长作用,只是变成简单的陪玩了两个礼拜。”
“好难哦。”
“确实。”
晚自习的铃声标志着这段聊天的结束,被孩子们抓走陪玩的队友们满头大汗的回到了办公室,我和负责带晚自习的队员则回到各自的班级去。我很高兴看见一二年级的孩子们一个不少的坐好在教室里。我用教室里的触屏电视打开了《猫和老鼠》。必须所有人都完成今天的作业才能开始看动画,我提醒大家。
“已经完成了!”
“我抄了三十遍!”
“现在就默写!”
谁说看动画一定会让孩子学习分心、成绩下降呢?
一二年级观看《猫和老鼠》的快乐时光
晚上8点- 10点 / 自由活动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晚上了。不像城里的晴夜天空是深蓝色的,蒋家坝的夜是墨一样纯粹的黑。等住校的孩子们都熄灯后,教学楼楼道里的灯和办公室便成了全校仅有的光源。
浴室靠近校门,从办公室走去要摸黑横跨一个操场。住下的第一天队长就提醒我们,去洗澡时一定要结伴而行并用上手电。他说之前有一个队友在去洗澡的路上一脚踩进操场边的水沟骨折了,这前车之鉴有效地让我们没有任何侥幸心理。
我和两名队员一起去。浴室有两间,墙面与地铺了白色的瓷砖。旁边紧挨着的是停有三轮车的车库,有两位老乡借着浴室的灯光在剥玉米。
傍晚,一切即将归于宁静。
我在等待的过程中决定和父母通个视频。我很高兴办公室里的wifi能覆盖几乎整个校园。我和父母闲聊着,汇报了今天一天的生活细节和最新的感悟。聊着聊着我发现刚在剥玉米的老乡也走到了我的镜头范围里,他们兴致勃勃地和我父母打招呼。一经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他们是蒋家坝的正牌老师和师母。
老师已经教了十几年的二年级数学,家就住在学校旁边。我请教老师与小孩们相处的方式,老师哈哈一笑,表示不凶一点是什么话都讲不通的。
老师又问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条件是不是很难接受,我说,有现代化厕所和热水能每天洗澡已经达到了我的最低标准,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很艰苦。老师说,那我是没到最艰苦的地方。这些设施都是Ofund捐赠的,到了村里真正的住家可没有这些。
玉米剥下来有什么用,我看着一地干巴巴的玉米粒问老师。酿玉米酒,老师说,回头拿点来给我们尝尝。
洗完澡我们结伴往回。夜晚的时光,我总是优先选择在星空下度过,因为下一次能看见银河将不知是何时。我与几个队友坐在操场旁的国旗台上,身边的蓝牙音箱放着大家点播的各类歌曲,盖过了不知疲倦的虫鸣。对天文有几分了解的队友教我们识别北斗星和大熊座。让我惊讶的是来到这里几天了,我至今未看见月亮。是因为星星一多就看不到月亮,还是季节的原因?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望着璀璨星河的眼神逐渐游离。
治愈心灵的夜色
晚上11点- 12点 / 晚安
蒋家坝小学的一天
住校的孩子们8点半就上床,支教的队员到快12点时才回到宿舍。回到“小木屋”里我先快速扫视全屋,确认没有蛾子和蜈蚣后才快速更衣并钻进蚊帐。
躺在床上,我能听见“小木屋”全方位的声响,有些人似乎还在热火朝天地聊天打游戏。我也不准备就这么睡去,于是我问自己隔壁床的室友是否还醒着。
“我后来又想了想下午咱们聊的话题,关于我们能给孩子们带来什么。”
“说说看?”
“我觉得吧,两周确实留不下什么可以量化的痕迹,具体知识只能教一点,好的习惯也很难养成,本性更是难以改变。所以我们能带来的,可能是一点潜移默化的影响。也许重要的不仅仅是我们带来的知识或者理念,而是我们这些支教队员本身?”
室友笑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不理会对方的玩笑,我继续说:“打个比方,就像读书一样,我说不清楚是哪本书让我顿悟或者一下变的渊博起来,而是有了丰富的阅读之后才开始思考,进而变的有文化和有见识。每一年支教都带来新的面孔,让孩子有机会与更多不同风格、性格的年轻大人相处,新鲜事物接触多了,说不定就能种下某种种子,在今后的时间里慢慢发芽。再不济了,同样的道理听不同的人来回强调,说不定孩子们会更容易认可和接受。”
黑漆漆的房间里响起床架子吱嘎作响的动静,听上去我的室友翻了个身,也许正面对着我的方向。“什么样的种子?对’好’的生活的向往?太高的念想但没有匹配的能力只会造成更大的失落啊。”
“不要那么悲观嘛。能力是可以培养的,这不就是学校和老师的意义吗?”
“说的也是。如果我们能教会孩子们一点对待老师和学习的态度,也算是给他们真正的老师和之后的学习铺了条路吧。”
“所以,比起教更多书上的内容,我们明天应该更注意维护纪律和强调课上规矩?”
“我觉得可以。”
“那得赶紧睡,明天才有精力面对现实。”
“确实,那晚安啦。”
“晚安。”
我闭上眼,几乎立刻就坠入睡梦。
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作者介绍
我是2021年贵州蒋家坝Part2的郝雪儿,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本科毕业生,专业是艺术史,副业是创意写作。
初次接触Ofund,收获了团队感、绝无仅有的体验和自我修炼,让我深受启发和鼓舞,也让“一次支教,两次成长”不仅是一句口号。